梗劇場

2012年5月17日 星期四

《冇》觀後(2)---《冇》的想像

原文:糊調的肉骨茶

雖然作為《冇》的製作人,除了做那張明信片之外。關於戲,其實很有感覺,但是卻說不出來。而圈圈在這次也刻意將這感覺藏起來,希望其他的人能夠說說內心的感覺。所以,我也來分享我看到的,以下都是憑著想像以及自我解讀,並非從圈圈口中而來的「答案」,如果有太誇張的話,那就是我的想像世界。



入場時的電視實在太有趣了,雖然是雜訊,卻聽到一個粵劇的聲音,彷彿看到了雜訊裡面有了一些畫面。然而在燈暗之後,只剩它的亮光,全部的人都看著雜訊。演出結束之後,音樂創作把那段影像給我看了。這影片真的非常有意思,內容是一個私底辛苦的丑角,在舞台上讓人歡笑的一段粵劇。如果看過上次《香港出品》就會知道,這個影片與其關聯。


燈亮,數個極亮的日光燈管壓在一個身穿極為鮮艷服裝的女人身上。女人臉上最為明顯的特徵就是一字眉,對於藝術領域熟悉的觀眾,很難不聯想到 芙烈達.卡羅(Frida Kahlo) ,這個極愛畫自畫像以及喜歡穿裙子的女畫家。最重要的是,這個女人一生都在苦難裡。


她靜靜站在那裡,極久,就像上面這幅自畫像一樣。無法迴避的是在背後的那個碎裂聲以及扭曲聲。特別要說的是,這空氣中唯一能聽到的聲音都是現場的聲音,亦即劇場當下的聲音,連劇場牆外的車聲駛過都會覺得太吵。漸漸地,從平靜的臉轉為奇異的笑臉,看著天上那光群。天降下了雲柱,美麗的雲柱,神讓她罹患了小兒痲痺。她從腿上抓下一層一層的皮,這生來就不存在的腳,就像明信片上小女孩(小時候的圈圈)消失的那隻腳。

所以 芙烈達 總是穿著裙子,為的就是不讓人看到她缺乏的,消失的,冇的。然後那瞬間停下了,我的解讀是這時她出車禍了。她的靈魂爬到欄杆上想要爬到黑箱之外。不如說是死去吧。

痛苦與喜樂卻也從此開始。 芙烈達 沒有因為再也無法行動自如而停下來,反而在醫院裡開始了她的創作。我以為場上透明的箱子就是畫布。她將自己身上的一部分(內褲)摘下來,讓內褲游入畫布當中,透明的畫布有了顏色,黃色的顏料與內褲的紅色,成為了一個新的畫作。

創作的過程中,並不是一個完成接著一個,有時候同時發生的。雖然集中精神有了畫作,卻還是會有撒但來襲。卻也因為這個關係,相較於前一個從裙子底下出來的畫作,這次是用扣喉催吐的方式。她嘔到把頭(假髮)都扯下來,整個頭塞在透明桶子裡面,像是一個沒有頭的人在跪著。哭泣。求神醫治她、赦免她。她將苦難放到畫作裡面,而畫作的靈魂也留在 Frida 的頭裡面,讓她年華也漸漸老去。

芙烈達 的畫是非常熱情的,與她背後的那些苦痛簡直是不可比較。她打開畫作的儲藏櫃,熱情的光芒從裡面滿滿的射出來,一改之前極度黑暗的真實生活。就像 芙烈達 一樣,每個畫作都放了不同的器官、顏色,例如高跟鞋,她拿出鏡子的那一幅畫,再把自己的眼睛也黏在鏡子上放進去。又拿出了一個,竟然喝了起來。這麼地熱愛自己,把自己摘下來的器官封存地像是標本,再重新流入自己的身體。


芙烈達 一生許多時間都在床上,床就像一個角落,她總是可以鑽在裡面,不用醒來。只是,當醒了,就非得走了不可。這時天上的雲柱又降下,這次不只是一條,而是一整面。若說這是死亡,那麼死亡便是上帝所賜最美的禮物了。

我們是怎麼看待死亡的?它就像堅牢一般,而且是黑牢,裡面什麼光也看不到。可是在這裡卻看到死亡的平靜,她在對上帝禱告唱完聖歌之後,轉身進入我們最大的恐懼「死亡」,這時死亡卻是充滿光芒地,像是出生一般的喜樂。她緩緩走向裡面,她的影子也漸漸消失。場上剩下唯一的日光燈,以及令人動容的鑼鼓聲。最後,連世界也消失,一切回歸於無,這不就是恆常嗎?恐懼來自於冇(無),也將歸於冇。

每次看完都有心悸的感覺,因為畫面的平靜,聲音卻如此豐富。它使得每一個緩慢的畫面,都成為一幅一幅快速的畫作。特別是,這是現場的,並非一般創造了一個與世隔絕的時空。它既在現場也在宇宙,「宇」便是人"于"此,「宙」便是人"由"此。"冇",加上了兩盞光就成了"有"。而這燈,就像宇宙的大霹靂,既有開始也必結束。

而其中的另一個重要角色「黑衣人」,他是現場的樂手,他發出了各種真實的聲音。我以為他就像是介入他人生活的他者。芙烈達 的丈夫,造成車禍的兇手等等,像是生物般漫延在空氣中。時而兇惡,時而溫柔,時而激動。如果沒有這個他者,就無法看見圍繞在她身邊的世界。

只是,當我正想問圈圈,「為什麼不在節目單或宣傳裡面說 芙烈達 時」,便突然意識到,如果寫了。豈不是更限縮了觀眾的想像力?倘若一部戲只能藉由台詞、節目單才能讓觀眾看到不一樣的世界,那麼何須做戲?就像一幅畫,如果全世界的畫家只畫寫實畫,那麼也就只剩「看得懂不懂」的問題了。畫寫實畫沒有問題,但是如果不是寫實畫就看不懂的話,那麼就很有問題。

而且,這部戲在我這樣自我解讀想像完了之後,其實會再想到,的確沒有必要提 芙烈達 。因為裡面的角色也是圈圈,也是每個女人,也是每個人。這讓我想起,圈圈曾說,她對聖經裡面有一個人叫「群」的故事很有興趣。群,是一個身上附了許多鬼的人。故事在此

這也讓我想,「群」與「冇」,這是多麼大的對比!身上這麼多的鬼,內心卻是冇,所以恐懼。我們不也如此?生活裡面有好多東西都附著在我們身上,鑰匙、眼鏡、高跟鞋、手機、皮包等等。因此, 芙烈達 也好,圈圈也好,群 也好。人都有著恐懼,也無法逃避,特別是,面對了最後我們以為的最大恐懼「死亡」時。


結尾最有趣的是,我們觀者以為她走向死亡、走向囚牢。卻沒有想到,當牢門關上的那一刻,她才是走出了囚牢,走向光明,走向救贖。一瞬見,留下觀者在黑箱裡面,一片黑暗以及一台只有雜訊的電視。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牯嶺街小劇場的拘留室不再被當成監獄使用,而是出口。



《冇》觀後(1)---放牛吃草?《女節》第一週



刊登日期: 2012 年 05 月 15 日于表演藝術評論台
演出:戲盒劇團
時間:2012/05/13 19:30
地點:台北市牯嶺街小劇場

文 鴻鴻

從第一屆草創時期的女節看到第五屆,節目數量有顯著的增長(今年有十個團隊分四週演出),本屆特地邀請了香港、大陸、馬來西亞的創作團隊與會,在宣傳上打出「女性表演藝術界中的奧運盛會」。不過,以這個標準來看第一週的演出成果,卻深感名實相左,甚至不禁產生「女節墮落了」的今昔之歎。

開場的是獨腳戲《何仙姑的幻想》。身兼編導演的朱安如出身北藝大表演所,是小劇場中十分認真的演員,不過,卻顯然對自編自導尚嫌生澀。主角是一個買了漏水老公寓而背上房貸重負的女人,不斷思索有錢才有存在價值的社會思維。反省既粗疏淺白,一直處理漏水的冗長情節,又像蔡明亮電影的仿冒版。簡單的情境不斷重覆,讓我忍不住時時分心看觀眾反應,發現他們多半在托腮出神,眉頭跟劇中人一樣始終深鎖。提供女演員編導機會,確是女節的優秀傳統(徐堰鈴就曾在這舞台上令人眼亮),不過新人需要更嚴謹的監督和關懷,這次恐怕失職了。

加上第三齣來自北京的飯劇團演出,我真的懷疑策展團隊只管簽約,之後就放牛吃草,演什麼都好,不管演出(也就是不管觀眾)死活。飯劇團《時間的代價》是三個大男人的愛情話題,除了導演是女性,完全看不出女節選這個節目的理由。當然女性創作者不見得要鎖定女性議題,不過全劇沙文到底的男性觀點,如非設想是要呈現男性有多膚淺,實在很難為導演開脫。劇本進行方式就是閒聊,拼貼一些無謂的舞蹈動作,音樂則不斷賣弄老掉牙的浪漫抒情。或許在大陸,閒聊已是對正統話劇的反叛,扭動身體則是對寫實表演的揶揄,不過這齣戲在美感上破而未立,只像是台灣的大學生習作。這種層次的「兩岸交流」,真的是不要也罷!

幸而還有一齣禤思敏(圈圈)的《冇》,成為全晚唯一的救贖。這齣毫無語言的獨腳戲,以裝置、光線、煙霧、和演員的行動,構築女性一生的象徵旅程,不論色彩的應用、演員的精準凝聚、現場音樂的強烈介入,都令人屏氣凝神。演員戴著懷舊的假髮,穿著鮮黃的衣裙,脫下豔紅的內褲在水缸中清洗,抖落假髮讓真髮在另一缸中染白……顏色的邏輯已耐人尋味。圈圈一開始持久的假笑,到後來揮去一切偽裝,催吐之後,渴飲缸中的水,最後直接以勾腳來關門,簡約的表情將身體解放的主題發揮了最大的功效。

這齣戲有點像藍鬍子七扇門的女性版──黃衣女的秘密世界則由舞台後方敞開的柵門、牆上打開的櫃子、一缸缸水裡擺放的飾品(眼鏡、高跟鞋),還有始終是雪花雜訊的電視所構成。也有點像《Hey! Girl》的成人篇,誕生(或重新誕生)的女性最終仍要回到那柵欄後面,自行把門栓緊,即使欄內光線再亮,也不能改變那是牢籠的事實。《冇》細節豐富的無言世界,催生了現實的與哲思的層層可能。

雖然組合式套餐不可能盡如人意,如何能在有限資源下,兼顧多樣與品質,仍是一個藝術節的成敗關鍵。接下來還有三週機會,讓我們可以期待,也許好戲會在後頭。